岂曰无衣，与子同袍——足球是热血。

卸甲止戈，泪染泽裳——足球有温情。

上周末，加纳国脚库杜斯进球之后掀开球衣露出标语——安息吧，阿特苏！以此悼念在土耳其地震中不幸遇难的、年仅31岁的国家队队友。

这场比赛进行到第84分钟，库杜斯以一脚漂亮的任意球破门，帮助阿贾克斯奠定胜局。而阿特苏在遇难的前一天，也是任意球直接得分，帮助土超球队哈塔伊体育1∶0绝杀对手。

一瞬之间，想起了十年前，21岁的天才少年阿特苏以360万英镑转会费加盟英超豪门切尔西，幸福地举起蓝色战袍；想起了王小波的文字——那一年我21岁，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，我有好多奢望。我想爱，想吃，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……

思绪，从云端坠入凡尘。跪在地上的库杜斯，身后簇拥的阿贾克斯队友，来自不同国家、有着不同肤色，他们用手轻拍那句标语，表达哀思。

当值主裁判范博克尔了解情况后，并没有按例出示黄牌。他拍了拍库杜斯的肩膀——穿好你的球衣，走吧。

“主裁判告诉我，脱球衣是不被允许的，但他理解我的做法，因为这比足球更重要。”库杜斯赛后接受采访时说道：“我从阿特苏身上学到了很多，他也经常会给我一些建议。今天我的进球和标语就是为了悼念他。”

国际足联禁止球员脱衣庆祝，今年已经来到第20个年头。因此，尽管人到中年，其实看过的“合法”脱衣庆祝并不多。个人印象极为深刻的，有三例。

其一，1999年吉格斯一人单挑阿森纳整条防线，打入百年足总杯历史最佳进球。破门之后，吉格斯一边狂奔，一边脱去球衣，露出浓密的胸毛。这个画面曾经给年幼的我带来极大的震撼，足球就是这么荷尔蒙爆炸，就是这么爷们。

其二，2000年欧洲杯决赛，我心爱的蓝衣军团意大利几乎一只手已经触摸到了德劳内杯，却被法国前锋特雷泽盖金球绝杀。进球后的特雷泽盖脱下战袍，将其举过头顶，一路狂奔。他的光头和白牙，非哭非笑的表情，成了我的青春噩梦。

其三，2001年十强赛国足客战卡塔尔，李玮锋在比赛最后时刻高高跃起，头槌扳平了比分。激情燃烧的“大头”脱掉球衣，露出一身腱子肉和蓝色的护腰，霸气十足地挥拳庆祝。十多年后，我成为了一名足球记者，也来到卡塔尔采访世预赛；只不过，再没有“大头”，没有米卢，也没有那样的国足。

刻意地，我无视了“超白金一代”。

沐浴在新世纪的阳光下，昂扬向上的年代里，我曾经无比坚信一代更比一代强。2001年的世青赛（国际足联U20世界杯），我手里捧着《足球小将·世青篇》，守在电视机前陪伴“81国青”征战潘帕斯草原。

1/8决赛，面对拥有萨维奥拉、达利桑德罗、科洛奇尼的东道主阿根廷队，第54分钟，胡兆军中场长传，一道红色身影在右路闪现——替补登场的“追风少年”曲波单刀面对阿根廷门将卢克斯，只见他冷静一挑，皮球蹦蹦跳跳地滚入球网。进球后，曲波兴奋地掀起球衣，亮出一句标语——“CHINA WINER”。尽管英文单词拼错了（少了一个“N”），但这是中国人最开放、最自信的自我表达——在世界的舞台上展示才华，用世界的语言来表达情感。

只可惜，白金尽管比黄金更贵重，却不能像黄金那样流通世界。

曲波贵为世青赛“八大天才”之一，却终究不能像孙继海、杨晨等前辈一样登陆五大联赛。因为劳工证限制，曲波与英超热刺有缘无分；因为意外伤病，与荷甲菲耶诺德擦肩而过；因为所谓“千万身价”，布莱克本的希望之火熄灭；还因为青岛队的强留，没当成格拉斯格流浪者。四次留洋搁浅，带着遗憾，曲波在国内结束了自己18年的职业生涯。

怀念那个可以肆意脱衣庆祝的黄金时代，个性十足的绿茵大舞台。

时任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铁了心要打造一个充满铜臭味的足球世界。从2004年7月1日起，国际足联正式施行禁止球员脱衣庆祝的规则，只要球员把衣服掀过头顶就会被出示黄牌警告。

据说第一个因为脱衣庆祝吃到黄牌的球员，是我们非常熟悉的C罗。2004年欧洲杯半决赛，葡萄牙对阵荷兰，19岁的C罗进球之后不顾禁令，脱衣狂奔——那时的他还是一副干瘦的身板，满脸青春痘。十年之后的欧冠决赛，皇马对阵马竞，C罗加时赛罚进关键点球，旋即脱掉球衣，露出“魔鬼筋肉”——小麦肤色，面目狰狞，宽厚的背阔肌像翅膀一样张开。

绝代双骄的另一位王者梅西，则是完全不同的画风。2017年的西班牙国家德比，2:2的比分咬至伤停补时阶段，梅西鬼魅一般出现在“倒三角”传球路线的终点，一脚轻巧的推射将皮球送进球门。这是梅西职业生涯的第500球，只见他脱下球衣跑向底线看台，在万千球迷面前晾晒10号战袍。当然了，即便是球王梅西，也不得不因为“睥睨天下”的脱衣庆祝而吃到黄牌。

C罗的狂，梅西的傲，我只知道有一个人能够兼而有之。他是世界足坛真正的特立独行的那一个。2012年欧洲杯半决赛，他一脚爆射攻破了诺伊尔的龙门，随后脱衣做出“超级赛亚人”变身的动作；而前一年的英超曼市德比上，他进球后掀起球衣，露出了写有“Why Always Me？”的蓝色T恤，这一幕也成为足坛名场面。那一年，他也恰好21岁。

他是谁？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得到了答案。

黄金时代逝去了，至少还有人愿意当一只特立独行的猪。当独行也成为一种奢望，望着天上的流云，我学着装作一惊一乍。